謝小將軍生擒崇王、奪下雍州的事跡在一個月內傳遍了大興朝的各大城鎮。這消息不但讓蠢蠢欲動的寧王湘王偃旗息鼓，也讓百黎軍的名號一夜之間傳遍了大江南北。

傳言那是在謝家軍基礎上調.教出來的一支新軍。不但有謝家軍一向驍勇善戰軍紀森嚴的傳統，更兼有稗人騎兵和宛若天火流星一般的火流星部隊。縱橫沙場攻城略地所向披靡。雖不知這傳言有幾分真實，可和雍州相鄰的慶州卻在得知消息之後嚇得連夜召集民夫加高城墻，生怕第二天謝小將軍就帶著他的百黎軍出現在城外。

兩名監工站在一處，一邊有一眼沒一眼看著幹活的民夫，一邊湊在一起聊著最近最熱的話題。

“那崇王袁不獲連夜奔逃，忽有天火從天而降，炸開來掛在鐵甲上，水潑不滅。謝小將軍趁機大破崇王軍。五千鐵騎啊，當時一個個嚇得聞風喪膽，何其……”

“那火流星不是早已有之嗎？怎麽這次突然……”

“嗐，傳說那謝小將軍得了神龍真傳，有千裏之外尋風定位之神功。上神賜予的東西能有差了？也不知道西關那邊神龍治下是何等神仙地方，真想去看看啊……”

兩個監工湊在一起感慨著，沒留意到身邊一個搬石民夫越走越慢，到最後，腳步已經沈重得幾乎擡不起來了。

湘王征徭役還算仁厚，所有民夫中午歇息都能多領一分幹飯。雖只是粗糧饃饃，可在這個大多數人一天只吃兩頓稀粥的年歲，也算是相當不錯的飯食了。周百金去領了自己的饃饃，坐在一邊石頭上食不知味地嚼著，心裏還想著剛才那兩個監工說的話。

西關，白河前線，神龍山……這些名字陌生卻又熟悉，讓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試圖去回憶那段因為水災避難到神龍山的日子，然後驚訝地發現，那段不算長的歲月竟然還是近幾年來他最幸福的日子。

那時他們落難到一座荒山上，無房無地，萬幸他們遇到了神龍救難，在那荒山上活了下來。後來還起了土坯房，開始開荒……雖然條件艱苦，可生活是肉眼可見地在變好，日子也充滿了希望。

後來洪水退了，他們自然便生了歸鄉之心。山上生活雖也不錯，可他們家裏還有房有地呢，人怎麽能拋棄祖業呢？他們要回去雖然稍有愧疚，可道義上絕對是說得通的啊！

當時和周百金一起選擇下山的人並不少，他們心裏還是抱著美好憧憬的。路上還在議論著，借用在山上學到的堆肥間苗之法，回去要怎麽好好伺弄自家田地。可就在半路上，他們就被當做流民一股腦全部被帶走，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慶州地界。開始了另外一輪開荒做苦力生涯。

沒有神靈幫助，只有嚴苛的律法和監工，累死累活一整天，最後歇到漏風的草棚裏時也只能拿到一塊發硬的幹餅。同來的人路上死了幾個，到了這邊又在冬天凍餓而死不少，城門官拖走了他們的屍首，卻也沒說什麽——這本就是這個時代的常態，哪一年不凍死幾個窮鬼呢？熬到死了，便也就解脫了。

周百金只能控制著自己不去想在神龍山的那些日子，不去想自己如果當初留下來會擁有什麽，也是只有這樣他才撐了下來，沒有被後悔的情緒吞沒。

可是剛才，偶然聽到的兩個監工的對話卻頃刻間摧毀了他所有的自我安慰。他聽他們說神龍山那邊的新奇事物和好日子，說那裏的人名下有田，家裏有房，身上有衣，箱籠有錢，過的日子真是神仙都不換。周百金拼命壓著的那些情緒忽然洶湧奔出，幾乎要將他徹底壓垮。

要是他當初沒走，現在是不是也能分上幾十畝地，或是進了那些工廠，過上神仙樣的日子？

周百金縮在自己的草棚裏，哭得渾身顫抖不止。

他並不是唯一一個後悔的。接下來的幾天，當初一起被掠來的那些同伴都陸續出現在他面前。對方沒說話，可從那愁苦和懊喪的臉色上周百金已經看出了對方同樣的懊悔。到了夜裏，他們幾個沒回草棚，而是悄悄聚在了無人處，各自交流起了這段時間知道的消息。

一人心中仍有期待：“你們註意到沒有？雍州被占，最近慶州也亂起來了。湘王都不怎麽顧得上我們，不如我們趁夜逃出去？神龍寬厚仁慈，許是願意再讓我們回去呢！”

幾人都很是心動。唯有周百金思忖良久，斷然道：“不可！咱們算是背叛出來的，且不說這路上極有可能再被抓去充軍，就算是僥幸回去了，那也是下下等人。要我說，謝小將軍遲早是要攻打慶州的。咱們不如趁早做準備，先把慶州情況打探清楚。等到謝小將軍兵臨城下時，給他來個裏應外合。到時等回到神龍山，憑這功績就不會虧待了咱們！”

他們來到這裏後，都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周百金在修城墻，另外幾個同伴有打鐵的，給湘王修宮室的，還有被拉去充了軍的。強行說起來，也算是掌握了湘王的城防、軍機和內務府各大機要內容。被周百金提醒之後，幾人湊在一起商量了許久，居然還真被他們商討出一套貌似可行的收集信息、煽動群眾、伺機反叛的策略來。

幾個人散了夥，無聲地重新匯入到各自的工作班裏，迅速開展起了滲透運動。

而葉懸光還不知道，在他們還忙著徹底消化雍州地盤的時候，隔壁的慶州已經開始有一群人為他們的下一步提前鋪路了。

葉懸光最近很忙。因為占據雍州後獲取的大量功德，她換鱗的速度加快了很多。舊的金色鱗片不斷脫落，露出了下方更加華美炫目的新鱗。不僅是外表變得更加張揚，葉懸光的能力也有了脫胎換骨一樣的改變。

之前的她，可以呼風喚雨，席卷浪濤，召喚雷霆，可是現在，她對這些能力的控制仿佛更加精微了。就拿雷電來說，以前她只能召喚閃電劈人，而現在，葉懸光覺得自己甚至能控制自己放出的電壓等級，放出交流電還是直流電來。

這能力簡直就恐怖到驚悚了。

葉懸光甚至顧不上還在勤勤懇懇打江山的謝如期，連夜就回了神龍山，她吩咐留在山上的林大壯給她找了些東西，便一頭紮進自己的實驗室裏，好幾天都沒有出來。

在她不在的時候，神龍山已經發展出了燒制玻璃的產業。葉懸光漂浮在空中，小心控制著放出的電流，同時死死盯著浸泡在飽和食鹽水中的碳棒和銅棒。平穩的電流在裸銅線中穩定流動著，漸漸地，U型管兩端的電極表面都有氣泡沁了出來。

葉懸光盯著那簡陋至極的裝置陷入了沈思。

上過中學的人應該都還記得這是什麽實驗。飽和食鹽水通電，生成氫氣□□與氫氧化鈉溶液。這也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工業上最主要的制備□□和燒堿的方法。

她還以為按照這個世界的發展速度，少說也要上百年才能跨入電氣時代，結果沒想到科學打不過玄學，她居然靠著一己之力打敗了赫茲麥克斯韋法拉第，直接大跨步邁入了可以工業化搞電解的程度。

有了電，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且不說現代社會熟悉的各種家用電器和機械，僅僅是她現在搞出來的電解，就是現代工業極其重要的一道工序。金屬提純、氣體制取、電鍍……有了它，因為材料限制而卡著脖子的化學工業就能產生跨越式的發展。她甚至可以肖想一下只有在紀錄片中才看到過的那些堅船利炮和高精尖現代機械。

只要她努努力，左手直流右手交流，就能讓這個時代的工業技術實現……

算了，她滿打滿算也只有一條龍，就算是把她抽成龍幹也不可能供應一整個大興朝的電力網絡，而且她也遲早是要離開的，等她走後，難道已經習慣了電氣時代的人要一朝重回工業革命前？

不過，利用電解制取一批急需的金屬和化工產品倒是可行，但是也需要人幫忙……

“林當家，上神可在裏面？我聽說她回來了，只是卻一直沒見到……”

“上神在內閉關，特意囑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擾。”林大壯鐵面無私地說道。

“哎？可我這……上神臨走前交代的事情，我們窮思許久，好不容易有了進展，才想著給上神看看，怎麽就……”

門外傳來林大壯和一個滄桑男聲的對話，葉懸光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是誰。她這會兒正好也沒什麽事，便用尾巴在桌子上輕輕拍了三下，示意對方可以進來。

門從外面小心地被推開，一個個頭矮小佝僂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滿臉堆笑，手裏拿著幾塊亮閃閃的鋼錠，走到葉懸光面前時笑容稍微收斂，可卻仍然掩不住滿心的喜意。

男人拿著鐵塊的手缺了三根手指，黝黑而布滿傷痕，這是個屬於老工匠的手。看著這只手，葉懸光也想起來了這人是誰——屈樂成，神龍山上的鐵匠，之前曾經聽她講過高爐煉鐵的原理的一位手藝人。

“上神！您上次給我們說過的高爐煉鐵法是真的有效！咱們改良了原來的老法子，又用了焦炭作燃料，果真出了一爐好鐵！看這鐵塊，比起那精鋼來也不差什麽了！接下來咱們就試試您說的那轉爐煉鋼，保證……”

屈鐵匠滔滔不絕的話忽然頓住了。他看到原本趴在桌上的神龍忽然直起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就像是他看著剛剛發配給他的青澀小學徒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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